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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O/SJ/VIXX
不定期放文

墨藍

【LR/REO】參商

故事藍本/建議BGM搭配:《參商》——不才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白露已過,正值秋分,連帶拂過的微風亦滲著幾分寒意。然而捧讀書卷的人似是絲毫不覺,依舊專注於草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琢磨每字意思的人並非文質彬彬的書生;相反,盤腿坐於檀木桌前的人戎裝披掛,初秋的晨曦落在工匠精良打磨過的金屬上,映出肩甲上不顯眼的劃痕,映出胸甲上褪色已久的暗紅。

那人長相雖不至猙獰,卻也是板起臉來便會盡露肅殺之氣,將右眼遮蓋起來的皮革罩套更是替人增添幾分狠勁。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出前人思想結晶,與窗帷外偶爾吱叫兩聲的鳥兒倒是配合得緊。

「寒來暑往、秋收冬……冬……」

「冬藏。」

薄弱的門扉倏地滑開,來人與桌案前的他在各方面而言都可謂兩極——相比那人更陰柔的眉目,水藍色常服以素白腰帶纏繞,繫於腰間的同色玉佩則為其裝扮作點綴;因長年居於書房內以致白皙得過份的修長手指勾著一柄墨色疊扇,淡雅而不失貴氣。

「秋收冬藏,我都講過多少遍了?金將軍這記性是全分給行軍佈陣去了,都不能記著十六個字嗎?」

疊扇毫不留情地敲到書桌前的人頭上,害大將軍吃痛的哎喲叫著,伸手捂住被打的地方抿嘴的模樣和剛才的戾氣大相逕庭,竟是莫名的無辜得令人生憐。

「我這不是一介粗人嘛,就只會拿劍打打殺殺了,澤運哥嫌棄我的話當初又為何願意收我為徒呢……」

被稱作澤運哥的人輕哼一聲,那嗓音和對方予人的清冷感截然不同,至少金將軍能從裡頭聽出前者僅僅是想一逞口舌之快,卻被他反將一軍而賭氣罷了。

「那麼金元植將軍,『藏』一字意義又為何?」

這可考到金元植了。作為高麗王朝君主的御前將軍,他先是抓周時毫不猶豫地握住父親的劍柄,後年十有六起便跟隨父親南征北伐,人生自有記憶以來就與詩詞歌賦完全沾不上邊,直至六個寒暑後才終於立志要成為一個文武雙全的好將軍——而現在,他連十六個漢字都記不清,更勿論各字所蘊含的意思。

「讓、讓我想想……」

翹著雙臂緊盯他的人神色依然一如既往的冷冽,即便是身經百戰,面對敵方百萬大軍仍能毫無懼色的揮劍砍出一條血路的金將軍亦禁不住嚥了口唾沫。該死的,他竟然緊張了。

「我想是……埋、」

「藏」字尚未出口,紙扇已然再次襲向金元植。默默地承受來自老師的一擊,他懷疑頂上的帽冠已經被對方打得偏離其本來的位置。

「是收藏,並非埋藏。」

「我們立冬時都在埋藏逝去的將士啊……」當然,金元植此番辯解未被他的好老師聽進耳裡。可他的老師似乎也放棄責罵這名高麗成千上萬軍士中唯一一名好學上進,願意研讀四書五經的學生。

金元植看著他的老師撩起衣服下擺於他面前落座,可不消片刻就像是看見什麼不如意的一樣皺起眉頭來。待金元植回過神來,面前人已換成跪坐的姿勢,甚至俯身越過桌案;平日只捧卷閱讀或執筆提字的手按在桌上,另一手則輕輕扶正他的帽冠。

金元植總會被那雙深邃的墨眸招了魂魄去。這人的眸子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美麗的——宛如西域而來的黑曜石般動人,卻又如被仔細研磨的墨硯般沉穩,不起一絲波瀾。

「多大的人,還能衣冠不整的示人。」「明明是澤運哥你打歪的。」

見眼前人臉上閃過一絲窘態,金元植按捺不住嘴邊的笑意。唯有此時,那股沉穩才會被打亂,有如被投進一顆小石子的湖水般,蕩起久久無法平息的漣漪。

而投石子的人,正是他。

額間被不重不輕的一拍,金元植只能勉強聞見對方一句嘟嚷的「沒大沒小」。

「澤運哥您可是鄭大相的寶貝兒子,下任的大相大人,末將哪敢跟您沒大沒小呀。」

鄭公子聞言似乎是更氣了,擺正帽冠的手順勢滑到人頸側就劈下去,惹來金將軍一陣過份浮誇的呼喊。

「來人呀,鄭府公子殺人了——」「閉嘴!」

鄭澤運,高麗王朝大相的嫡子。自小飽讀詩書以日後繼承父職的他自然和因自小混在軍中養成剛烈性子的金元植不同,為人不僅冷漠得不願多說一句無用的話,能聽見他吐出一個多餘的字詞也是奢侈。

將軍府與大相府素來相熟,兩家之主不時攜眷到對方府上作客,後來各自的孩兒出生後更是如此;這麼算來,金元植和鄭澤運之間的關係說是兩小無猜亦不為過。儘管兩人對從孩堤至束髮期間的對方熟悉無比,亦參與過彼此的加冠禮,可金元植並不知曉鄭澤運轉變的原因。

金元植忘了鄭澤運是何時起在人前變得寡言的。以往的人雖說不上多話,至少沒有金元植嘈吵,卻也不至於現在這般在長輩、家人跟前也一聲不吭。至於在外人——打個比方,別的朝廷命官面前——他能理解。畢竟在這波詭雲譎的深宮內,多講一句話興許已足以致命。

唯有和金元植獨處時,鄭澤運才會稍微多說一些。

金元植不時會自作多情的想,鄭澤運是只有對待他才會這麼多話嗎?抑或對其他熟人——例如大丞韓府的公子——亦會如此?

「寒露過後,你們便要往北而去麼?」

目光自書冊移至對座人身上,金元植沒料到鄭澤運會在此時提及此事。倒不如說,他沒料到鄭澤運已經得悉此事。

「遼軍已破北界,不足數月便會抵達蓬山郡。如無意外,寒露過後一兩天便需起行。」

遼國的狼子野心,高麗上至君主下至老百姓也心知肚明,兩軍之間的差距更是不必明言——若要金元植描述的話,那便是鴻溝般的存在。先撇開遼軍因長居草原而相當懂得利用天時地利,其勇武果敢亦是高麗軍無法在一朝一夕內培養的。正是因為兩族人的習性之差,使高麗在這場戰爭中處於絕對的劣勢。

金元植自知這回可謂一腳踏進鬼門關,而且很可能再也出不來。

鄭澤運沒有回話。儘管對方表情狀似未有任何變化,金元植卻似乎瞥見名為焦慮的情緒在鄭澤運眼底閃爍而過,稍蹤即逝。

金元植並非首次看見鄭澤運展露不安的神態。實際上,鄭澤運在他每回披掛上陣前都會有類似的情緒起伏——金元植擅自將其定性為擔憂他的安危。

「待我回來,我定會把藏字給記好的,澤運哥你就等著吧。」

鄭澤運笑了。那是多麼難得的一個笑容,有如冬陽般溫暖的讓金元植看入神不止,聽見對方回說嘴時邊亦不自覺的揚起弧度。

「好。」

然而寒露未至,鄭澤運已接獲高麗軍於三日前起行的消息。

鄭澤運先是怔然,萬般無法訴諸於口的感情摻合後終究只能化為無奈。他輕歎一聲,遣退了告知他此事的家僕。以往常坐著人的對座如今空空如也,雖然不願承認,可鄭澤運總覺窗外呼嘯的風聲彷彿是上蒼為刻意為這片景添上幾筆悲愁而派來的。

念及至此,鄭澤運不由得自嘲的一笑。向來被譽為面對文武百官仍能不動如山的他,何時起已經變得連一丁點的風聲都能惹他胡思亂想一番?

嘗試在「自己為何會改變」的漩渦中尋出個答案來,鄭澤運爾後便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猛然抬頭,又似是想要否定自我般小幅度搖頭。指尖焦躁的在桌案上輕敲,那細微的聲響使鄭澤運在那麼一剎那以為是那人又犯起想不通字詞意思時就會將筆桿往桌上敲的毛病。

或許不是鄭澤運變了。

只是因為是金元植,他才會胡思亂想。

金元植出征前定會先去找鄭澤運,不論寒暑亦會躬身到鄭府門前,只為親口道一句「等我」。久而久之,鄭澤運終於發現這名往時在宮內闖禍後便會朝鄭府跑,讓鄭澤運幫忙善後甚至隱瞞的孩子,已然成長至一名可以守江山護長河的男兒。

若要說鄭澤運印象最為深刻的一遍道別,必定是金元植掛帥後單獨出陣的那天。

那是若干年前的一個炎夏。大暑已過,年僅十八的他坐於愛駒之上,俯視下方甫及冠的鄭澤運。當時的鄭澤運害怕極了。他沒少從父輩口中聽聞戰場的駭人——乾涸的大地被灌溉至呈紅、群鴉爭相噙食腐爛得無從辯析其長相的肉體……他害怕金元植會成為其中一份子。

他怕與馬背上的人今朝一別,便是永訣。

強忍恐懼使聲音不至於顫抖,那時的鄭澤運於衣袖下握拳用力得指骨發白。

鄭澤運說,踏出這宮門,我便護不了你。

逆著陽的少年朝他咧開一個笑,低沉的嗓音竟分外讓人安心。

金元植說,那就換我來護你。


日月盈昃。

鄭澤運覺得他距離患上失心瘋不遠矣。

明明只是一盞茶的時間,他卻覺得好幾柱香都能被燒完、明明只是過去數周不夠,他卻覺得影子已在日晷上跑過數百圈;父親交予他審核的公文書件彷彿全寫著塞外的番文,只因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第二十一天。

提筆的手遲遲不書寫,墨汁凝於筆尖之上,最後在主人不知曉的情況下緩緩滴落,於空白的草紙上綻開一朵朵墨花。可令鄭澤運回過神來的並非被弄污的紙張,而是其家僕磕碰著奔到他面前,驚慌之情溢於言表。

蓬山郡失守,高麗軍包含將領在內無一生還。

什麼掉落至地上後碎裂的聲音隨即響起。鄭澤運低頭一看,是一枚雕琢精緻的玉觴。

是金元植於他及冠時送他的禮物。

遼國與高麗簽定和約,國土復歸平靜後正值大寒。

鄭澤運裹緊披在肩上的狐裘,踩進積雪裡的感覺並不良好。冰冰涼涼的,讓鄭澤運想起離府邸不遠,那即使到寒冬依舊不會結霜的小湖。孩堤的金元植總愛在最為寒冷的時節潑鄭澤運一身湖水,然後指著尚未意識到自己被作弄的鄭澤運笑得開懷。鄭澤運自然不會輕易饒過金元植,於是兩人就會展開一場小孩子之間的激烈大戰——然後永遠都是以身子比金元植弱許多的鄭澤運卧病在床作結。

鄭澤運終究等不到金元植。

白綢高掛宮門,於冬陽下隨風飄揚,飄進鄭澤運眼裡。那道棺木被抬到將軍府內供人前來悼念,家眷或哭泣或默聲,府中上下皆籠罩一片愁雲慘霧。

鄭澤運只在將軍府門前停留片刻便離去。他不願在靈牌上看見那人的名字,不願親眼目睹那人的靈杦被眾人哀悼。

——不願承認那人逝去的事實。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七天七夜。雖未至於滴水不進,卻也已到茶飯不思的程度。鄭澤運不曉得他到底在同樣的位置坐著多久,待他回過神來後淚水已經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落,落到上等檀木所製的桌案上,落到他親手用整整三個時辰為那人謄寫的千字文上。

墨跡化開當下,鄭澤運慌了。原來剛勁有力而不失優美的字體瞬間成為一塌胡塗的污點,他彷彿看見兩人的回憶隨著字跡一同化開,變得模糊不堪,直到連那人長相如何亦忘得一清二楚。

他害怕忘記金元植。

日月交替六十次後,他才終於踏出家門,隻身來到昔日的蓬山郡。

蓬山郡並無京城那般繁華,到處都是手持鋤頭,背著盛滿穀物的竹籃的百姓。凹凸不平的路面被漫天飛舞的雪花遮蓋,走起路來也是相當的不容易。

甫抵達蓬山郡,鄭澤運便直截了當的攔下一名與他年紀相若的當地人,詢問其舊戰場位於何處。對方粗略的描述一遍過後,他也就草草的道謝朝那方向而去了。

他終是來到那曾經屍橫遍野的戰場。

鄭澤運從包袱中掏出的玉觴竟與他早些日子前摔破的那枚極相似——那是當然,那人當初便是送他一雙的,說其中一枚是他前來鄭府作客時專屬的。

而鄭澤運此刻所執的,便是那人的專屬玉杯。

還酹一樽。

「知道你愛女兒紅,我還特地給你帶來,這下你不能說我待你不好了吧?」

我來看你了。

「該是履約的時候了。寒來暑往的下一句,你可記住了麼?」

黃泉路上,是否獨行路漫長?

「回答我啊,金元植。」

恨只恨,來不及陪你走這趟。


別過那問路的京城人,李弘彬便繼續朝市集進發——果真在人群裡覓到那算不上顯眼的身影。李弘彬重重歎息著,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袖子。

「哎,終於讓我找著你了。」

被李弘彬拉住的人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猶如壓根兒感受不到李弘彬的存在,口中則仍唸叨著李弘彬聽不懂的話語。經過幾個月的洗禮,李弘彬已經不打算聽明白這個腦袋不甚清楚的人到底在唸些什麼。

「走啦,回家去了。」

今天李弘彬似乎聽見對方說起了新的詞彙,而且似乎是一個人的名字。

「是藏……還是藏啊……?」

「澤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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