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行為令N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只剩水波清淺拍打與機器運作的聲音迴盪在偌大的實驗室，兩人間默然無語，而他分明察覺到了李弘彬眼底閃過一抹未知情緒。
指尖觸上的地方恍如突然燥熱不堪，小指的銀戒藉著上頭炫目燈光映出兩人相對的臉龐。N率先撒手了，移開眼神，若無其事的將那些被激起的回憶抹去。
「沒受傷吧？我都不知道這年頭實驗員連盤子都拿不好了。」
他的第一句話卻是這樣——也許連自己都沒注意到，他那愛碎唸嘮叨的個性永遠都改不了。
李弘彬卻因為人魚的話困惑了。他和人魚的關係理應為囚禁與被囚禁者，按道理人魚應該討厭，甚至憎恨他。這般關心……難免令李弘彬產生這條人魚是不是患上斯德哥爾摩候群症的疑惑。
可這念頭也不過剎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相比對方短短的一句話，地上的狼藉顯然更值得李弘彬頭疼。
「我又不是餐廳服務員，盤子拿不好有多奇怪？」
嘴上雖然依舊不饒人，李弘彬彎腰就要去撿地上的碎片——卻忘記陶瓷如玻璃一樣，鋒利不堪。
「哎、」
指尖冒出零星殷紅，李弘彬皺了皺眉，隨意的將血跡抹到褲子上便打算繼續收拾。
「哎，我說你怕不是傻。」
看見對方那有些蠢的動作又，N不禁嚷嚷抱怨起來──怎麼過了這些個年頭了，這小崽子粗心的性格都沒改過呢，總是在他面前受傷的一蹋糊塗，然後他卻也總是會在碎唸間幫對方包紮。
心底獨自怨嘆，N又探出身子，再次一把扯過對方的手，有些不容置喙的語氣：「我看看。」
猝不及防的肢體接觸使李弘彬的腦袋再次陷入暫時死機的狀態，可能不比他桌上那台已經屏幕開始偶爾出現雪花的電腦好上多少。
似乎連自己都沒注意到這種行為已經超越正常下實驗品與研究員之間該有的心態了，N只是垂下眸，呼吸清淺間只專注瞧著那隻被他強硬攤開的手。人魚思忖了下，最後伸手以冰冷的指腹摩娑過那不斷綻放出血花的傷口──也不論對方是否因這溫度畏縮。
「我沒有包紮工具，你回去後自己搞吧。冰水能止血吧？大概。」
眼下大抵也只有這方式了。左右他理解這水缸裡的水為了配合人魚這種敏感的生物，都是經過特殊處理過的，不怕會感染。簡單看過後他便放開了那人的手，稍稍退開了一些距離。
是的了，人魚的體溫比他想象中還要低，可李弘彬並不討厭對方略為冰涼的指腹撫上傷口當下帶來的觸感——有點發癢，但是沒那麼刺痛了。以致在對方放手退開來時，李弘彬竟有些留戀那一點都不溫暖的體溫。
李弘彬真覺得他是瘋了才會想跟一件實驗品拉近距離。
像現在這樣，他居然鬼使神差的倚到水缸邊，一手托腮的看著那條人魚。
「我又不會吃人魚，怎麼總退開來？」
水波清淺拍打上身側，N垂下手將上身浸回那熟悉的冰冷，水流從衣服與肌膚間縫隙竄過的奇異感總的讓他感到安心。
聽到那話，他側眸去看了那人，似笑非笑的，卻仍沒上前的意思。
「我怎麼知道你吃不吃？還是你忘了，我是一個實驗品。」
是，他承認他是故意提醒了眼前男子這個事實。過多的相處終會使得一切秩序被狠狠打亂，比如李弘彬平時壓根兒不會像自己搭話，比如他在前這眼底探到一抹他無法理解的情緒，不論那究竟是何，都令N感到心慌。
──心慌著對方認出自己，無法想像如果真如此會發生甚麼──所以他只能在一切偏離軌道之前將其攬回。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你真想吃了我，我也跑不了。不過人魚肉好吃嗎？」
不得不說，李弘彬聽見對方那話時有那麼一瞬間想偏了。
肯定是因為隔壁軍部的那個金什麼給他過分灌輸錯誤資訊，他才會想到那裡去。重來重來。李弘彬勉強調整他大概不怎麼正常的臉部表情，組織語言過後道。
「我又沒吃過，我怎知道好不好吃。難不成你要讓我吃嗎？」
不對怎麼更奇怪了啊——李弘彬無言的咆哮著，並在內心把那名金軍官的小人偶給揍個十遍八遍——老天，希望他的表情變化沒有太豐富。
N有些無奈好笑的瞧著那臉龐上表情的變化，這人在這種方面來說，有點過於好猜了吧？先不說他自己還差點把那句「你來試試」脫口而出。自顧自搖頭後下意識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頰，讓水染上肌膚，他才意識到這大抵是他離開水中最久的一次了。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李弘彬撇了撇嘴，樣子無辜極了。
「而且剛剛靠近我的是你啊，實驗品小人魚。你是不打算負責了嗎？」
順手撥過瀏海，就著這個高低起伏，N正巧能撞進那雙帶著無辜笑意的黑色眸子，聽到那句話，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因素，他只別過臉去，哼的一聲沒有回話。只稍稍抬手，緊接著靠近李弘彬倚著的水缸那側，波浪拍打而上，勾起一道晶瑩水花，輕刮過那人的鼻樑。
顯然是他使了能力，玩起水來了，幾道水花不自然而俏皮的彈出水面，盪起陣陣漣漪──於此，這名始作俑者也只勾了勾唇，眉眼稍彎。
「我看你怕不是公務做太久，腦子壞了。」
這人魚怎麼就那麼愛玩水。
抬手抹去鼻尖上的水滴，李弘彬實力懷疑對方什麼時候用雙手兜水潑他臉上也絕不稀奇。儘管人魚嘴上嫌棄著，李弘彬卻沒漏看對方嘴邊的弧度。看來這人魚心情好著呢。
「季度報告寫好交上了，接下來一陣子都沒有我的事。」
除了李弘彬自己為興趣而做的研究外，他平日基本上游手好閒得只要沒有別的要緊事就能罷工一整個星期，期間往手下的其他研究室跑一兩趟，確認那些崽子沒把昂貴得能跟李弘彬整副財產媲美的機器給燒掉，或者把什麼珍稀得跟熊貓一樣的物種給不小心弄死就好了。
N還是沒自覺的靠近了些那人，是剛好觸手可及的距離。聽著那句似是報備一般的話語，他正想句「工作量那麼少難怪話那麼多」，臉龐上指腹摩娑過傳來的熱度倏地讓他閉上嘴，眼瞳微微睜大。
或許真是腦子壞掉了吧，李弘彬竟不自覺的伸手就捏上了人魚的臉蛋。
「什麼嘛，比想像中還要軟欸。」
恍若一瞬間回到了過去，N模糊記得的，眼前的這人總愛有事沒事就捏自己的臉──真的是有病──這是他每次沒好氣地回應，卻還是任由著了。但是太多的熟悉記一動作放到如今的狀況，顯然不會是件令人多想溫存的事情……甚至有些諷刺好笑。
他從回憶中抽開身子，不甚友善的一把拍開對方的手，語氣有些低，甚而染上些許冷淡。
「你有病吧？」
那句話還是脫口而出，嘗試著將一切甩開仍徒勞無功，N挫敗的吐出口氣，沒去管那人的錯愕或其他，像是氣極敗壞一般的擺尾游開。
也許他不該撒氣，畢竟眼前的男子什麼也不知曉、這也是N掩藏身分到至今唯一的目的，在被送入實驗室見到這人的那天，他就想好一切了。
可清醒著，永遠是最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