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被帶走的當晚，辦公室門再次被推開。
李弘彬抬頭對上後輩的視線時忍不住懷疑他的眼眶是不是還有些發紅，不然這後輩也不會用這麼擔憂的目光注視他。
「……我以為你也被抓了。」
後輩卻只是聳了聳肩，說他把IP地址給誤導到哪個城內的倒霉網吧裡去了，政府自然不會查到他頭上。後輩說著相當自來熟的坐到辦公室的小型沙發上。以往李弘彬得在這裡加班甚至通宵趕報告時就會躺在這沙發上瞇一會，當然亦試過直接不小心一睡到天亮的情況；然後水缸裡的那條人魚就會用盡各種方法，不管是潑水還是大喊，也會把他弄醒讓他繼續趕報告——不過更大的機率其實就只是人魚餓了。
N。
李弘彬煩躁的抓了一把頭髮。他不知道軍部的人會如何待那人魚。按照剛才那乾燥的玻璃箱子來看，絕對不會好得去哪。
他仿佛還能聽見人魚痛苦的哀嚎。
「哥，我查到了。」
後輩的一句話使李弘彬反應過來，在他意識到前便已經開始被迫接受殘酷的真相。
洩露機密，被抄家，強行改造。
「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名字叫車學沇。」
N就是車學沇，他早就該猜到。
「簽署報告的下款……」
見後輩猶豫起來，李弘彬不由得開口催促人趕快交代。大概是他們認識的人吧，軍部的金元植？還是行政部的李在煥或者鄭澤運？
「……研究部主管，李弘彬。」
時間仿佛被凍結一般。
是他親手把自己的青梅竹馬送上手術台，親手拿起手術刀，把對方改造成這副痛不欲生的非人模樣。
全都是他的錯。
後輩離開良久，李弘彬依然無法從思緒中抽身。
他終於明白為何他沒有任何兒時的記憶，更明白為何他頭疼發作時總會閃現一些他從未經歷過的記憶。
更精確而言，他是沒有任何關於車學沇的記憶。只是由於他的孩提時代幾乎有一半都是與車學沇一起度過的，他才會丟失大部份十八歲以前的記憶。
這種違反法律又與道德背道而馳的實驗，政府又怎會容許他留下關於這名已經成為一條人魚的前人類的記憶？
車學沇是在他十八歲那年失蹤的，他當上主管時已是二十三，他無法想像車學沇是如何獨自一人，在軍部那些幽深的牢籠裡度過整整五年。
常年開啟的儀器上幾盞顯示燈成為實驗室唯一的照明，直到李弘彬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想要拿起手機的李弘彬這才看見被擱在手機旁，映著銀芒的一件小東西。
那是一枚銀戒。
李弘彬認出那是N——車學沇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所謂的祖傳戒。也不知道這人魚是怎樣把戒指甩到他桌上的，李弘彬想著拿起那平平無奇的戒指，卻忽然撫到戒指內側的刻痕。把戒指翻了過去，他才終於看清戒指裡頭原來刻上了字樣。
30.6.1990 Cha Hakyeon
李弘彬拽開了襯衫的領口釦，伸手拉出那條他從未讓人知曉其存在的項鍊。銀鏈上吊掛著的亦是一枚銀戒，翻到內側後清晰的刻痕令李弘彬霎時間恍了神。
29.9.1993 Lee Hongbin
李弘彬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什麼嘛，還真是情侶啊。
◇
李弘彬過了許久才想起要看適才令手機亮起來的訊息。
看見金元植這個聯絡人名稱當下，他是有衝動把手機反過去來個眼不見為淨的。雖然他知道友人是因為上頭的命令才逼不得已把人魚帶離，但此刻他真的沒有心情看到人。
話雖如此，李弘彬還是認命地拿起手機，點進金元植的訊息。儘管不曉得對方是怎樣知道他與人魚之間的關係，但早上那人說會幫他把車學沇救出來的事，他是記得的。
金元植說，九點酒吧見。
李弘彬瞥一眼腕錶，抄起手機和錢包就往辦公室外面而去。
金元植約定的地點打從他剛入職起便不曾轉變，仍是那個軍部人員最愛流連的酒吧。起初李弘彬還因為他一個研究部的混進去而顯得相當不自在，可自從見識過金元植在下屬面前裝冷扮酷的技能是如何的點好點滿，他便不愁在裡頭會被找碴。
以往的他總會跟金元植在吧檯前從凌晨喝到天亮，從內部八卦到政府政策無所不談，然而今天他們談論的話題只有一個。
「事情爀兒已經跟我講過了。我明天會讓地牢起火，澤運哥會派人把那條人魚運出公海去。」
未等李弘彬說些什麼，金元植便已往人手上塞了一瓶燒酒繼續道：「你呢，就給我乖乖留在你的辦公室，當你的宅男去。」
李弘彬砰的將燒酒瓶放到吧檯上，嘗試在嘈雜的人聲中開口：「可是為什麼、」金元植從來都沒有必要，亦沒有原因必須幫他這個忙。要知道瞞過元老會進行這計劃，而萬一暴露的話，兩名部門主管都要面臨身首異處的下場。
「畢竟我們欠你的人情還沒還，不是嗎？」
李弘彬花了幾秒意識到金元植說的是哪件事，看著人歎口氣後重新拿起燒酒瓶，喝了一口。
「謝了。」
